李泽低头默默地吃着饭。桌上大碟小碗倒有十数个,不过基本上都是以素菜为主,唯有的几个荤菜,也几乎全摆在李泽这一头。
本应亲亲热热的母子两人这样冷冷淡淡,两个大丫倒倒似乎是司空见惯了,夏荷没有什么话说,倒是夏竹拿起桌上的汤碗,替李泽舀了一小碗乳白色的鲫鱼汤来,小声道:“公子,这是早上外头送来的野鲫鱼,用小火煨了半天了,您瞧瞧,这汤啊,稍一冷些,汤碗周边便会有冻胶出现,再配上山中的菌子,红枣,枸杞,最是滋补不过。这是夫人在房中亲自盯着煨的呢,您尝尝可好?”
听到夏竹的话,李泽心中一热,抬头看向母亲,却只见王夫人仍然清清冷冷的,眼皮子都没有抬,竟是仍然没有看他一眼,只是拈了一根竹笋,放在嘴里轻嚼慢咽。李泽心中那刚刚涌起来的一股热流便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,滋溜一声又缩了回去。
“谢谢母亲!”他干巴巴地道。
对面的王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,两人目光相对,王夫人旋即又转过了目光。
李泽端着碗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母亲,别人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,但在他的映象之中,自他记事起,母亲对他便冷淡得很。大多数时候,母亲看他的眼神,就像刚刚那一眼一般无二,有怜惜,有疼爱,有眷念,但李泽还从那眼神之中看出了厌恶,看出了痛恨。
他着实搞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。
自己可一直是一个乖宝宝来着。庄子里其它的孩子上山捉鸟,下河摸鱼,自己从懂事起,便开始学各种各样的规纪,读书,习武,每一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。每天两次的晨昏定省,不管刮风下雨,还是酷热冷寒,都从不曾间断过。实实在在的是孝子贤之中的楷模,但不管他怎么做,换来的都是母亲的冷冷淡淡。
李泽一边喝着那鲜美的野鲫鱼汤,一边努力地想在脑子里回想起上一次见母亲笑是什么时候,可想了好一会儿子,却是一无所获,心中更是气闷。当下一口气将汤喝完,将碗放在了桌上,站起身来,道:“母亲,我吃饱了。”
王夫人抬起头来,盯着李泽看了一会儿子,似乎想要说什么,但嘴唇蠕动了几下,终是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点了点头,淡淡地道:“既然吃饱了,那就去吧!”
李泽心中有气,什么吃饱了,他一碗饭还只吃了几口,眼下还剩着大半碗在哪里呢,他这个年纪,正是吃长饭的时候,这样的小碗,即便一口气吃下四五碗下去,也不过堪堪一饱而已。他本以为母亲会劝他多吃一点,那知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。
“母亲好生歇息吧,孩儿便先出去了。”弯腰向王氏鞠了一躬,也不等王氏答话,转身便向外走去,夏荷赶紧跟了上去。
身后,王夫人紧紧盯着自己儿子的背影,眼眶微微泛红,似有泪水在其中蕴集,但终究没有出声挽留。
“夫人!”夏竹小声道。
王夫人摇了摇头,端起碗来,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米饭,夏竹眼尖,只见到王夫人低垂的眼眸之中,竟似有珠泪滴到碗中。
这母子两人,关系之奇特,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。
走出静心阁的李泽,突然停在了回廊的中间,他先前走得极快,此时说停就停,提着裙角拼命追赶他的夏荷一个不当心,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,李泽纹丝不动,夏荷却是一个倒仰,要不是李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,险些儿便要摔上一个仰八叉。
“夏荷,你说,我是娘亲生的吗?”李泽突然问道。
夏荷睁大了眼睛,一脸的不可思议:“公子您说什么呢,您当然是夫人亲生的,当年就是夏嬷嬷亲自接生,我娘当年是静心阁里的粗使丫头,跟奴婢说起过,当年公子生下来的时候,哭声可大了,整个后院儿都听得见呢。”
李泽叹了一口气,夏荷来他身边快十年了,自己五岁的时候,夏荷便被选到了自己身边服伺,那时的夏荷也不过才七岁左右而已。不过七岁,也已经开始记事了。
“既然是亲生的,那母亲对我为何如此冷淡,哪怕我再上赶着去巴结她,也讨不来哪怕一句热心暖肺的话?”李泽问道。
夏荷大眼着双眼,对于这个问题,她也是不明所以。“公子,兴许夫人就是性子清冷了一些,您是夫人唯一的儿子,哪能不疼着呢?只是藏在心中罢了。您看今天,那一罐汤熬了半天呢,那可是夫人亲自盯着熬的。”
李泽叹了一口气:“你不明白,母亲的眼神儿,哎,说了你也不明白的,那不是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。”
夏荷瞅着李泽,也是沉默了下来。
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回廊往外走着,好半晌夏荷才道:“公子既然心中不解,为何不找个机会去问夏嬷嬷?”
“怎么没问过?”李泽叹息:“可夏嬷嬷便似是一个锯嘴葫芦,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,逼得急了,只说一句公子您去问夫人吧!她是母亲贴身的,难不成还能用强的么?”
“这么说夏嬷嬷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了?”夏荷道。
“她肯定知道,可她就是不说。”李泽有些恼火地道,两人走了铭书苑,便听到左厢房那头传来了屠立春等人的说笑声,李泽挥了挥手,示意夏荷先回房,自己掉转身子走了过去,推开房门,却见屠立春并着其它几个护卫正在据案大嚼,比起他们母子的冷冷清清,这里却是热火朝天。桌上菜倒不多,三荤三素一汤,不过都是拿着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大海碗装着,量倒是足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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