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卷着枯黄的树叶,平地而起。沙沙作响的声音,不止是风声,还有点点秋雨落在枯叶之间的响声,让人不由觉得冷意渐起。
辽东的秋天,似乎格外的短,用不了几日,怕是就该进入冬天了。
哑婆利落的收拾着手里的大肥鱼。这是今儿早上刚从池塘里打捞上来的,新鲜着呢。在这样的季节,该是吃牛羊肉的时候了,可两个小主子嫌燥,更偏爱鱼虾。说起来也是怪事,两个还只有三岁的小儿,吃鱼愣是吃的有模有样,从来没有被鱼刺卡住过。主子宠孩子宠的没边了,纵是千难万难,只要孩子要的,就从来没打过嗑。穷人家的孩子,可不是这么个养法。可这要说是主家富贵吧,倒也不见得。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,这天长日久的,没个进项,坐吃山空,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。不过,她也就是一个下人,这些事情,合该不用她操心。不过是想着主子是个难得的善人,替她打算一场罢了。
石榴从外面进来,跺了跺木屐上的泥。搓着手缩着肩跑到灶膛口烤火去了。
哑婆倒了一碗姜汤给递过去。
石榴冻的发紫的脸色才好了一些,她十五六岁年纪,生的黑壮,浓眉大眼,一副憨厚相。不过心思却是个透亮的,手也巧的很。在主子跟前正得用呢。
“还是厨房里当差好啊!”石榴灌了一碗姜汤叹道。
哑婆笑笑,没说话。大家叫她哑婆,她不是真哑,只是不爱说话。石榴的话,也就是说说而已,让她换到厨房,她肯定是不干的。
家里只有四个下人,除了她和石榴,就剩下两个男人,一个是的瘸腿汉子马六,三十来岁,平时扫扫院子,养养牲口,看个大门,给主子驾车,最主要的是看家护院。别看他瘸了腿,可也是战场上下来的。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,手里都有几下子。正因为有这么个人在家守着,这孤儿寡母身处卫所军户中,才没人敢上门欺负。他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,叫做马文。是他的亲侄儿。哥嫂去世了,就剩下这么一条根。他带在身边拉拔着长大。如今也能跑跑腿,家里的采买都是这不大的小子负责。人不大,嘴却巧的很。这卫所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几百户人家,少有他不认识的。谁家娶了谁家的闺女,嫁了谁家的儿子,谁家和谁家是拐着几道弯的亲戚。哪个媳妇偷了汉子,哪个汉子偷了哪家的鸡,哪个和哪个又生了什么嫌隙。这些鸡零狗碎的,他都能给你掰扯个三四五六出来。很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子。主子也不拘着他,只让他去打听,再回来说给她听,不时的还能得些赏钱。
石榴做的是浆洗的活计,别看人不多,可活一点也不算轻松。主子是个爱干净的。她自己倒是罢了,两个小主子的衣物是必须天天清洗的。逢上天不好的时候,比如今天,就得想办法烘干衣物了。是个需要耐心的活计。不过好在能亲近主子,干的好不好,主子都看在眼里。主子赏钱也给的大方。
当然了哑婆自己也不亏,在厨房有在厨房的好处。这里面也是有些油水的。最起码三不五时的接济一下家里,主子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采买上马文那小子机灵,中间没点好处显然也是不可能的。一天三五七文的,没有定数,多多少少的总能扣下来的,两人平分,一个月也不少呢。
算下来,其实干啥差事都差不多。
主子不是苛刻的人。这些个事她不是不知道,只是从不计较罢了。
哑婆是雇来的活契下人。她自己是从西北逃难来的。男人死了,到辽东后又改嫁了一回,结果男人又战死了。她自己都觉着自己可能是个克夫的命,干脆就歇了嫁人的心思。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,她这才出来当了厨娘,不仅有一份工钱,还能时不时的将剩菜剩饭拿回家,两个孩子的口粮就这么着也能解决一半。要不是见主子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,这还真是个好主家。卖身进来也是可以考虑的。但如今,只能再看看了。
石榴凑过来,笑道,“您琢磨什么呢”她看了看哑婆手里的花鲢,眼里闪过喜意,“好肥的鱼!马文这小子从哪踅摸来的”
“说我什么呢”一个精瘦的小子窜了进来,不是马文又是哪个他手里提溜着一个篓子,“瞧瞧,这是什么”
石榴笑着凑过去,“什么”就见一个小磨盘一样的老鳖,不时的伸出脑袋,睁着一双绿豆似的眼睛。”哎呦,你还真是不简单!这都是从哪踅摸来的!这东西可比花鲢难弄到呢。”
“守在野塘子边上,从那些摸鱼的小子手里买的。便宜不说,还新鲜。”马文把老鳖弄出来,“找个木盆,养两天,再给主子炖汤喝。”
哑婆早就准备了盆子,接了水,“难为你了!这大冷天了,吹了半天风。去灶膛口暖暖。”
石榴也忙倒了姜汤,“驱驱寒!”
马文笑嘻嘻的应了,“一会端进去,让哥儿瞧瞧稀罕!”
石榴和哑婆对视一眼,眼里都闪过忧色。
这哥儿长得玉雪可爱,可就是已经三岁了,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。与她同胞的姐儿,却是个千伶百俐的,六七个月就会说话,如今更是口齿伶俐的不得了,小大人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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